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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种植打造的宝岛物质文化史

不同意涵和价值的冲突,

重塑了商品所从自的自然世界、社会世界,

亦重塑它所进入的自然世界、社会世界。

……………《贸易打造的世界:社会、文化、世界经济,从1400年到现在》

以《大分流》一书闻名的前美国历史学会会长彭慕兰曾说过,有些动物性或植物性产品,随着它们成为全球性商品,不可避免具有与它们在地方生态系所扮演角色不同的价值和意涵,像是可可、茶叶、橡胶的贸易。不同意涵和价值的冲突,亦会重塑了该商品所从自的自然世界、社会世界。

咖啡亦是如此。

过往我们的焦点可能都放在咖啡的全球史,少有将视角落在某地。近来年的几本书,刚好补足了中国台湾咖啡史的缺口。第一本应该是我在2012年编的东村“大众史学丛书”的第一册,廖怡铮的《女给时代:1930年代台湾的珈琲店文化》。

透过此书,我们才了解,所谓的“人美,酒就香”才是咖啡店待客之道的最佳王牌。在咖啡店里,只要你愿意付些小费,就可以和女给“谈场限时的虚拟恋爱”。这种恋爱并非是一九三〇年代所鼓吹自由恋爱的本质,而是建立在金钱基础上的游戏。

女给职业的收入,完全依靠上门顾客的小费,并借由个人手腕找寻赞助者支持。因此,以青春为本钱,交际作为手段的女给职业,不需要繁复的技能训练与资格审核。“来当女给吧!自立、自由又美丽”对于家境困难的女性而言,相当具有吸引力。咖啡店与女给是一种互利共生的依存关系。前者提供女给工作场所,以及摩登的符号。即使女给穿着传统和服,从事近代职业的身分,至少已经和传统女性的形象有明显划分。进而以新女性、摩登女性或职业妇女自居。《女给时代》应该可算是第一本讲中国台湾咖啡馆历史的书。

在这之后,就是文可玺于2014年的作品《台湾摩登咖啡屋》。当时我就对作者的背景感到好奇,“文可玺”的名字应该是笔名吧,网络上似乎没有太多有关作者的介绍,只知道他是一位咖啡历史迷。我相当惊艳原来日治时期的台湾咖啡消费文化,还有这么多精彩的故事可讲。只是没想到几年后,他又有一本咖啡史作品,就是麦田的这本《台湾咖啡志》。就一位专业史家而言,我不得不佩服他这位大众史家耙梳咖啡原始史料的功夫。这点在上一本书就可见到端倪,这一本则更显现这位咖啡史达人的搜集功力。

书名叫《台湾咖啡志》,看似一本中国台湾咖啡通史,但焦点集中在日治时期,几乎百分之八十的故事都是在谈日治时期。若要严格一点说,谈产业可能还说不上,比较像是一本咖啡调查与种植史。如同作者在自序是如此说的:“此书虽是中国台湾原生咖啡种植生产的历史性整理,但何尝不是一场阅读的探涉与乐趣,来,如果准备好了,就让本书陪你迷走中国台湾咖啡的历史地图”。

本书考证的内容,很多你我应该都是第一次认识到。其实,这在作者上一本书中就已经透露出咖啡种植历史的初探。《台湾摩登咖啡屋》在“日治时期的文化咖啡屋”中提到,1917年,一位到花莲移民的农民船越与增吉,招募移民后到丰田移民村种植咖啡。除专研咖啡种植技术外,还特地从夏威夷引进优良品种来推广。到1929总督府殖产局调查时,这移民村已经有数十户农民投入咖啡种植。此后,船越氏还将自产的咖啡豆命名“台湾产珈琲”,做好包装,打上“瑞珈园船越制”商标,评价不错,有中等进口豆的水准。

这些内容,日后则变成了《台湾咖啡志》的全书重点,作者开始去追中国台湾的咖啡前传。

中国台湾最早究竟何时开始有咖啡的种植?是荷兰人?还是清代时的英国人?咖啡移植中国台湾的滥觞又起于何时?跟总督府殖产局技师田代安定有何关系?中国台湾产的咖啡何时参展过博览会?植物病理学家泽田兼吉与中国台湾咖啡锈斑病传染地图的关系?“殖产兴业”下的中国台湾热带产业内容是什么?

就我的文化史与全球史兴趣而言,透过物写历史,全书有几个特点,值得我们关注:

一、一九三二年,台湾进入“咖啡时代”,各种咖啡屋林立。不论种植生产或饮食消费,咖啡已是城市消费文化的缩影。庞大商机吸引许多国家的资本家投入咖啡产业。作者点出中国台湾正位于南北回归线之间的咖啡带,风土合宜,因此卷入这场全球性的种植生产行列。

二、咖啡何时传入中国台湾的说法不一。一般有三:Davidson、田代安定及泽田兼吉。时间与传播途径不一,像是Davidson认为英国商人在一九八一年从旧金山带来咖啡树苗至中国台湾。田代安定考察认为,是与德记洋行有关的英人布鲁斯,经常往来爪哇、马尼拉及香港间,从马尼拉引进我国台湾。技师泽田推测,传入的咖啡应与锡兰岛于一八六〇年代末出现的咖啡病菌锈斑病有关。

三、日本殖民我国台湾后,总督府殖产局于一九〇二年创立了“恒春热带殖育场”,选定恒春半岛,作为热带植物的培育场所。一九〇五年起,各园区咖啡母树总计八千三百七十棵。从明治末到大正年间,恒春地区的咖啡品种来源多元:有中国台湾在来种、小笠原岛种、夏威夷种、南美种、赖比瑞亚种、加那利。这些对日本的全面种植扩张与传染病菌而衰颓有密切影响。

四、一九三一至一九三二年间,东部花莲港厅三移民村染上锈斑病,重创当地咖啡业,遭官方下令全数铲除。舞鹤台地的咖啡事业趁机而起,住田会社在此投入大批人力物力。

五、提出中国台湾各地咖啡农场的经营类型。咖啡种植要有气候与风土配合,大规模的农场开发要有资本、土地、人力、机器、原料、农作物规划、病虫防治、收成、加工、储藏、行销、国际市场。业主需要对上述各种环节掌握概况。作者认为有几种经营模式。有:平地农民式经营、大规模经营、山地农民经营、中等规模经营。基本上,日本在台的经营咖啡农场规模大多在五百甲以下的中型规模。

六、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结束之后,中国台湾省农林处正式接收原来总督府农商局,从监理到接管,咖啡事业由盛转衰。一九五三年底,由于国人咖啡需求量激增,大量仰赖进口,财政、农林及建设三厅开始研拟计划,在台北、台中、屏东、云林、台东及花莲等地,恢复种植咖啡可能性的规划。之后,农复会也开始协助各县市推广办理。

七、一九六〇至一九七〇,中国台湾已有咖啡加工厂生产的罐装咖啡粉产品,打着“中国台湾咖啡”品名。随着农复会美援的挹注终止,加上世界咖啡产区产量激增、进口税额降低,与国外咖啡相较,中国台湾咖啡无出口竞争优势,全台面积仅维持在一百公顷的小规模范围。直到一九八〇年代,农林厅的年报中,经济作物已不再出现咖啡这项统计数值。

八、 九二一之后,云林古坑咖啡于二〇〇三年举办第一次咖啡节,打响名号,此后古坑咖啡与中国台湾咖啡划上等号,再度开启二十一世纪中国台湾的咖啡热潮。这部分的故事似乎可以写成另外一本书,作者着墨不多,以此作为全书结尾,或许可为日后另外一本新书预留伏笔。

除了考证严谨及内容扎实之外,本书作者还找到各种珍贵咖啡种植的山林地图及历史老照片,而随页下头的附注更是详尽,几乎可达专业史学的水准,令人相当佩服。

然而,这书毕竟不是学院史学作品,作者能凭一己之力,做到这样成果,已相当不容易。若真要有些建议的话,就是引用这么多的咖啡种植资料堆积出来的发展史,有些陈述细节实在过于琐碎。章节虽然以时间排序书陈时代变化,但过多重复描述。此书若能较有故事性,那会更完美。

近年来,透过物来讲历史的相关著作愈来愈受到大众的青睐,这些作品在历史知识与故事性上都能掌握的恰到好处,既有学术性又能面对大众。

撰稿:蒋竹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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